关于强化客户身份识别和尽职调查的几点问题思考和建议

一、研究背景

2017年，我国反洗钱工作已经由风险为本阶段转入了全面风险管理阶段，尤其是在2019年FATF对中国开展第四轮互评估后，监管机构的处罚力度大幅升级，反洗钱义务机构的压力不断增大。同时，今年以来，人民银行对金融机构反洗钱工作要求继续提高，不断出台多项政策新规，对我国反洗钱义务机构提出了更高和更有挑战性的工作要求。客户身份识别和尽职调查作为金融机构反洗钱工作的第一道防线，是洗钱风险识别、分析和防控的基础，直接关系到反洗钱工作风险防范的有效开展。本文通过一个真实案例的研判、客户尽职调查攻防全过程，引申出工作问题思考和工作优化改进建议。

二、案例介绍

2020年8月17日某人力资源公司在某银行网点开立对公一般结算账户，同时开通银企通业务。该账户被省域反洗钱中心在日常账户资金监测中发现存在明显交易异常，按照工作流程提示账户开户网点进行客户加强型尽职调查，网点初步反馈结果是：该公司经营地点真实，有工作人员办公，且账户大量交易是通过银企通系统发生的“代发工资”业务，符合企业业务类型和公司性质，并未发现该客户存在明显的异常，每月为网点贡献万余元中间业务费收入，属于网点VIP对公客户，但经过管辖行反洗钱人员对相关情况进行复核，发现该客户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正常。通过进一步拓展收集信息进行客户尽职调查发现该公司主要存在以下几个疑点：

（一）近期工商信息发生重大变更

经核查工商资料发现，公司工商注册时间2016年12月19日，原名称为XX装饰工程有限公司，2020年5月25日公司名称、法人、监事、注册资本、经营范围和办公地点多项要素发生变更，至2020年11月中旬开户银行对该账户进行管控时，该公司实质仅为经营不满半年的初创公司，而不是表面看上去有四年历史、具备一定业务实力的人力资源公司。从上述情况看，该公司具有购买壳资源虚假包装、夸大公司资质的行为嫌疑。

（二）账户交易规模存在明显异常

该公司2020年8月17日开户后立即以批量代发派遣劳务费为由向开户银行申请开通了企业银企通业务。9月10日账户正式启用，开始以代发工资名义频繁发生资金往来交易。截至2020年11月中旬，短短60多天时间内，该账户累计发生4万余笔交易，累计交易金额5亿余元，共涉及交易对手账户9880个，账户呈现典型的集中转入、分散转出交易特征。该单位作为人力资源公司，以代发工资名义代合作企业发放员工薪资本属正常经营范围，但作为一个初创公司，其代发金额巨大、交易笔数和涉及个人众多，业务规模远远超出很多实力雄厚的老牌人力资源公司，存在不合常理的明显异常高风险交易特征。

（三）对公交易对手资金交易规模与其工商信息严重不符

账户对公交易第一大户西藏XX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转入资金高达1.7亿余元，通过调阅工商资料发现其仅为注册资金100万元（未实缴）的自然人独资小微企业。对公第二大交易对手昆山XX通讯有限公司，2020年11月4日-12日9天内累计转入该人力资源公司56笔，累计转入金额1300余万元。经核查工商资料，昆山XX通讯有限公司为2020年10月15日刚刚注册成立且注册资金为500万元（未实缴）的自然人独资小微企业，公司成立不足1个月的时间内就通过该人力资源公司代发了其注册资本近3倍的人员薪资，明显不合常理。

（四）个人交易对手转账用途存在异常

除了表面看似“正常”的对公账户资金大额转入外，该人力资源公司账户还存在大量个人资金频繁转入，用于“代发工资”资金分散转出，其资金用途的合理性存疑。深入分析交易细节，发现大量个人账户网银转入交易IP地址和网卡Mac地址均相同，说明大量个人账户被集中控制使用，且网银登录地址主要来自香港、菲律宾、台湾等洗钱行为敏感地区，更加凸显出资金来源异常性，账户资金存在很大潜在洗钱交易风险。

（五）提供的相关资料疑似伪造

专职反洗钱人员与该公司实际控制人焦某（非法人）面对面沟通公司和账户交易情况时发现，该公司实际控制人曾在某国有大型银行和一家持牌第三方支付公司有过13年的从业经历，金融从业经历丰富，熟悉金融机构风险防控制度及工作流程。审查焦某提供的公司业务情况书面说明和相关合同或协议复印件发现，对公单位薪酬委托服务协议大部分只有公章而无法人签章，个人银行卡收单委托代理协议全部只有委托人签字，而无签约人证件号码和身份证复印件等可以证明签约人身份的材料。对于金融从业经验极其丰富的焦某来说，不可能在公司管理方面出现这种低级错误，只能说明这些资料都系伪造，非实际经营业务资料。

综上，通过客户尽职调查和账户资金分析，认定该公司疑似利用人力资源公司性质通过银企通系统进行大量不明资金的分散派发，交易对手众多，对手个人账户分布全国各地，疑似为境外网络赌博、诈骗平台进行资金过渡划转和派发，疑似参与结算性地下钱庄资金洗钱行为。

三、案例发现的问题思考和工作建议

（一）客户身份识别（KYC）与客户尽职调查（CDD）概念理解差异，专职人员强势补位，避免风险发生。

根据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 FATF)2012年颁布的《新40项建议》中的释义，可采取的客户尽职调查措施如下:

(1) 确定客户身份, 并利用可靠的、独立来源的文件、数据或信息核实客户身份；

(2) 确定受益所有人身份, 并采取合理措施核实受益所有人身份, 以使金融机构确信了解其受益所有人。对于法人和法律安排, 金融机构应当了解其所有权和控制权结构；

(3) 了解并在适当情形下获取关于业务关系目的和意图的信息；

(4) 对业务关系采取持续的尽职调查, 对整个业务关系期间发生的交易进行详细审查, 以确保进行的交易符合金融机构对客户及其业务、风险状况(必要时, 包括资金来源)等方面的认识。

客户尽职调查概念定义包含了以规则为本和以风险为本的两部分工作内容，其中第1、2项条款涵盖了通常反洗钱工作理解和遵行的客户身份识别的全部内容，也就是反洗钱工作最常提到的个人客户身份信息9要素、对公客户身份12要素以及公司实际收益人、控制人等内容，是以规则为本必须完善的硬性客户信息要求。

通过案例情况描述，金融机构基层网点在客户身份识别工作部分并没有明显工作瑕疵，客户身份重新识别依然反馈客户基本正常，问题出现在客户尽职调查定义的以风险为本的第3、4项条款上，由于多数金融机构工作没有做或没有做到位，常被反洗钱监管部门诟病金融机构持续客户尽职调查有效性低，制约了反洗钱预防措施的发挥，非常具有普遍代表性。

本案例由于反洗钱专职人员及时补位，利用多年积累的工作经验，承担起了风险为本的客户尽职调查专业部分工作内容，及时识别发现客户账户交易的高风险属性，属于少数个案，很多反洗钱义务机构现行制度安排上很难成为正常的工作流程。

（二）数据全力保障，充分发挥资金分析研判功能

案例中XX人力资源公司高风险账户的及时发现、上报完全得益于金融机构省域反洗钱中心对明显典型异常交易账户第一时间风险提示，同时对该账户交易流水资料进行提供了全方位有力保障，让基层专职反洗钱人员可以使用让数据说话的“零接触客户”方式，对客户资金用途、性质进行准确、完整的判断，提前锁定账户资金交易洗钱嫌疑，在具备充分可疑交易认定的信心前提下与客户进行接触沟通，才能够清晰分辨出客户是否如实描述自身资金用途与交易目的，不会因为客户有意误导无法明确判断，也不会因为风险认定信心不足或害怕资金性质误判造成客户投诉形成无法实质性的客户尽职调查，因此也属于特殊的小概率事件。

现实的反洗钱工作大环境则是因为前期发生多起金融机构内部人员利用系统数据提取权限将大量客户信息进行贩卖获利，造成了严重不良影响的客户信息泄露案件，导致各家金融机构逐步收紧了客户信息资料查询下载权限，金融机构客户、账户数据获取岗位等级被大大抬高，日常客户尽职调查最重要的账户分析数据来源被封死，对客户交易数据有需求的基层反洗钱条线人员在数据获取方面成了“聋子”、“瞎子”，很难自行通过数据分析、解读客户异常行为，同时监管部门对客户尽调评级分析质量要求却越来越高，形成了事实上的因噎废食，自废武功的工作要求悖论。

四、工作建议

通过成功案例非典型成功上报工作过程，可以看到金融机构在现实的工作中还存在许多明显工作制度安排上的缺陷，为了让客户尽职调查工作融入到全面风险管理工作中，切实提高洗钱风反洗钱工作的有效性，建议做到以下几个方面。

（一）实事求是，建立责权对等责任分工。

反洗钱全面风险管理的起点在于基层金融网点的客户身份识别准入机制和客户尽职调查的第一道防线落实，理论上该项工作由基层网点承担和执行，但现实中多种因素原因导致工作要求远远超出网点工作能力水平以及基层网点所能承担的资源投入，很难有效全面落地执行，应该实事求是的将工作调整为让网点承担一些力所能及完全能够承担的以规则为本的基础性工作，比如保证客户开户时留存身份信息要素的准确、完备，交易信息的补充、上门核实对公客户的办公地点真实性、客户反洗钱风险等级的日常处理等，既减轻了网点工作压力，也保证了工作质量。

反洗钱义务机构已经建立或正在逐步建立各类型反洗钱中心，目的在于系统做、集中做、专家做，大幅提升可疑交易预警处理效率，提高工作质量，达到节省人力成本、降低基层反洗钱工作压力的诉求，核心工作内容之一是将反洗钱系统自动预警的异常交易账户通过系统留存客户基础信息与账户交易流水信息进行分析、形成资金性质认定，工作本质就是变相对客户进行非现场加强型客户尽职调查，所以说客户尽职调查风险为本部分应该由反洗钱中心责任承担才更为恰当，也更具备条件。

（二）加强人力资源投入，提升工作效能。

金融机构反洗钱中心作为以风险为本客户尽职调查核心责任、功能工作部门或单元，其将必然承担起大量有关客户信息数据的获取、分析、研判的工作，所得到的客户、账户风险评定成果也将更加具权威性和可靠性，这些客户风险评定的结论不但对指导基层经营网点重新识别客户身份有重要意义，对于督导、指导对于其他业务部门开展反洗钱工作也同样有着重要的参考和借鉴价值。

作为如此重要的反洗钱工作核心单元，无论是从本系统还是同业观察来看，人员配备看似不少（有的中心人员配备真是少的可怜），但与处理业务种类、业务数量、处理预警质量要求角度看依然无法满足实际工作需要，很多从业人员基本满负荷，造成人员工作疲于奔命、工作技能提升缓慢，账户风险认定泛泛化、套路化，很难撰写出真正有金融情报价值的可疑账户分析报告，无法真正实现反洗钱工作以风险为本的预防犯罪、打击犯罪的社会义务属性。

是否能够继续加大人员配备人力资源投入，让整个反洗钱工作体系能否更加合理顺畅的运作，更加责权利平衡对等，考量着每一个反洗钱义务机构是否真正将反洗钱工作认识放到了保障国家金融安全、预防金融犯罪、履行社会责任的高度。

（三）一键管控，体现责任担当

 根据工作责任划分，金融机构基层网点主要负责以规则为本的反洗钱风险防控的辅助性工作，各级反洗钱中心负责以风险为本的系统预警异常交易账户风险识别、认定的专业性工作。

按照通常工作流程，反洗钱中心对识别认定的高风险账户发出风险提示，网点接到提示通知后按照提示风险认定内容对账户性质“依葫芦画瓢”再走一遍网点对账户的风险确认流程，然后按照相关规定对账户采取交易管控后续措施，整个过程工作重复，时间线拖延较长，对某些重点且紧急的高风险账户管控不具有时效性，且账户风险认定责任又重新转移回了基层网点，又形成了实质上的工作责权不对等。

建议账户交易风险谁认定、谁负责的原则，将高风险账户交易管控权限集中上收至各级反洗钱中心进行远程一键管控，同时下发风险客户尽调通知至账户开户网点进行辅助性客户重新识别尽调反馈，如果客户有充分依据证明自身交易正常可以提供资料申诉，待审核确认账户交易风险系误判后方可解除账户管控。可以明确反洗钱各工作环节层级的工作边界和工作责权关系。

（四）加强专业培训，提升工作质量

反洗钱核心责任后移至各级反洗钱中心，工作岗位必然呈现集中化、专业化、稳定化的特征，人员的选拔、培养、培训更加方便、高效。反洗钱可疑交易分析工作是一项及冷门又对专业性要求比较高的一项情报学领域的一项特殊工作，很多技能、知识应用是属于隐形知识而非显性学会就可以直接使用的工作技能，闭门造车形式的摸索只能造成业务能力提升缓慢，需要开放性的寻找一些经验丰富的同业专家进行有针对性的工作要点、难点培训，甚至是以干代训，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工作质量的提升并不难，其实是一种多看、多练、多交流，工作经验财富逐步积累的过程。

金融机构反洗钱部门培养一支人员配备充足的、稳定的、高素质的、积极主动的、尽职履责的专家型反洗钱监测分析团队，可以极大提高账户异常交易风险性的识别判断水平，减少不必要的账户资金性质风险误判对客户造成的伤害，同时也是金融机构反洗钱工作全面风险防控有效开展的最重要的体现！

                             农行反洗钱从业者  肖巍

                                 2022年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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